“该走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
牢房里的狱友们只是默默地看着，没有人出声，眼神里充满同情，但更多的是恐惧。
想想也是，毕竟以前都有过一起工作的时光，现在我要遭遇这种事，他们对未来也充满恐慌。谁不想好好活着呢？
走在走廊上，其他房间的狱友不熟悉的大都充满疑惑，但平时有交情的有的叹了口气，有的默默收回了目光，也有的幸灾乐祸。
无所谓了，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交情了。
路过一个门前，一位老头抓着栏杆:“小伙子，小伙子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我停下脚步，狱警没有平时那样催促，只是默默地站在我身后。
“小伙子，你是不是能出去了？”老头双眼放光，“拜托你一下，帮我捎个口信，求求了。”
“这……”我看了看后面的狱警，狱警上前，“可以，有什么要说的？”
“那个，我还有个女儿，被她叔叔带着，我这个当爹的对不起她，如果可以，给她叔带句谢谢，给我女儿说声对不起。我账户上还有一万，绝对干净，让她拿着花吧……”
老头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，我瞟了一眼房间里，只有老头一人，靠门的床上，枕头下压着一张残破的照片，隐约看见一个女孩向摄像头吐着舌头。
“麻烦你了，小伙子，你一定可以活得很好……”老头声音渐渐抛在身后，我麻木地继续往前走。
多少年没有听见有人说我可以好好活着了？真是可笑。
走到一扇门前，狱警帮我打开了门。刺眼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打下，房间里有一张床，还有一堆仪器。
躺在床上，狱警把我的手铐铐在床的栏杆上。“还有什么要说的吗？”狱警站在床边，我想了想，
“我想要个女的，不瞒你说，我还是个处。”“想想得了。”狱警轻轻一笑，“那就替我帮那个老头捎一下信，嗯……帮我给那些家属说一下对不起，唉，算了，反正他们也不会原谅我……还是说一下吧。”
狱警退出房间，我看着灯光发愣。
当人知道自己的死期后，会怎么样？网上不少看到有人说要来趟说走就走的旅行，有的想回家看看自己的亲人朋友，有的还说要把文件摔老板脸上……我没有任何感觉，内心平静，呼吸有点堵塞，感觉时间流逝特别缓慢。
过了几十分钟，有可能几分钟吧，几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，开始操作机器，并且把一根根仪器上的线连接在了我的身上。
“不是死刑吗？为什么这么复杂？”我向一位医生问道，不是因为我害怕，反正也是死，怎么做已经无所谓了，我只是想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。
“进行一项研究，您应该签过字了。”医生继续连接着五颜六色的线，头都没抬一下。
好像有这么回事，就是前天吧？还是大前天来着？反正有一张纸，狱警给我时我看都没看一眼，随笔签了一下。
“喂，一会儿给我带个眼罩，我可不想看着这白炽灯死。”我对那位医生喊到，那医生什么也没说，过了一会儿，他和同事出门了。
又只有我一个人了……
仪器的滴滴声传来，回荡在不大的房间里，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我的呼吸声。感觉比平时重啊，我放轻呼吸，过了一会儿又有点上不来气，我又喘了两口气。
真是孤独啊，那些子孙满堂的人死时是什么样的？女儿在一旁抱着孙子或者孙女哭，儿子颤抖地拉着手，不断撒着谎“一定可以挺过去的，会没事的……”真是不理解，就为了消除孤独感？
铁门又打开了，我隐隐听见了医生的声音，“都快死了还这么多事儿……”“哎呀，别说了，死者为大。”
医生走了进来，拿着一个黑色眼罩，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左手的针筒。
“你要的，我帮你带？”医生面无表情，我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铐:“我倒是要能带上啊。”
黑暗笼罩了我，耳边传来仪器操作声和鞋子踏地的声音，然后，胳膊上传来酒精棉签擦过的清凉感，紧接着，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，微微的刺痛传来，我不禁呼吸急促。
我是在恐惧吗？终于要迎来死亡了啊……但是，我不想这么死啊，我还年轻，还没仔细看过这世间美好，还有梦想……还没给父母扫过墓呢……
鼻子有点发酸，有点想哭。上一回哭是什么时候了？好像是失恋的时候吧……
感觉变得不真实，微弱的抽离感为我加上了死亡倒计时。
“问一下，这药剂多久可以让我……让我……”我声音颤抖着，“我也不清楚，不过应该，应该很慢吧……”医生卡住了。
什么是很慢？为什么没有准确的时间？他不是医生吗？
“这就是你对患者的态度？”我忍不住嘶吼，“为什么？为什么！”
医生没有回答，寂静了一会儿，只有仪器还在滴滴作响，直到我以为医生走了，“对不起，但我只是执行者，不是研发者。”说完，关门声传来。
我躺在床上，胳膊发软，有些无力，这就是药效吧……
滴滴声消失，耳朵发鸣，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着身体的状况。
心脏跳的似乎很快，证明了我内心的慌张，又似乎很慢，药物作用明显。胳膊已经没有感觉了，仿佛根本就不属于我一样。
“儿子，儿子？”谁在说话？
我看见了满头大汗，刚刚进门的父亲，明明衣服很脏，但手里的火烧却十分干净。
“赶紧，趁热乎吃。”火烧递在面前，我拿住火烧，还有点烫手。
“今天爸爸中午多干了点，给里面加了肉，男子汉正长身体，多吃点。”父亲擦了擦额头的汗。肉香萦绕在鼻前，每天我都期盼着父亲回家，因为每天父亲都能带来惊喜。
“长大了，要找个好工作，可以让自己吃好。”父亲看着吃火烧的我，笑的很开心。
日复一日，春天竹子做的小人，夏天化一半的雪糕，秋天枫叶形状的书签，冬天门口的雪人。
我一直不想告诉他，小人很容易散架，雪糕就是冰块，书签掉进了河里，雪人被小混混踩倒了。
埋怨并期盼着这样的父亲。
夏夜的风很凉爽，那天已经很晚了，我依然没有看见满头大汗的父亲，期待变成抱怨，抱怨变成心慌，直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夜色中带着微微凉风跑来。
“爸爸！”我冲向人影，衣服依然熟悉的脏，身上依然是熟悉的汗酸味，手里依然拿着东西，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。
“你，你就是他儿子吧？你妈妈呢？”男人似乎很急，声音带着疲惫与颤抖，我指了指楼上。
那一夜，妈妈抱着我哭的很厉害；那一夜，妈妈跟着那个男人冲出了家门；那一夜过后，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熟悉的，令人期待的身影……
耳鸣似乎消失了，仪器的滴滴声又传入耳朵，浑身发冷，犹如坠入冰窖。身体好重，从来没有这么重过，挪动手指都不可能，这一切都变成了累赘。
“嘿，哥们儿，需要钱吗？”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，我扭过头，一个极其消瘦的青年看着我，右手食指和拇指搓了搓，“我这里有一单大生意，要不要一起？”
是中专的同学，我们宿舍的。我记得他，每日萎靡不振，常常半夜带着酒气回到宿舍，有时候回来倒头就睡，有时候亢奋异常。
“大生意？”我看了看比他还消瘦的钱包，“什么生意？”
“走一单就知道了，试试不？”他的嗓子好像破风箱一样，我咽了咽口水。
“有钱了，什么不行？大好世界，灯红酒绿，漂亮妞子，超高享受……”他的话萦绕耳边，我实在忍不住了。
到地下室拿出一个保险箱，我和他来到一个小巷子的酒吧里。门口还堆着垃圾，几只老鼠溜着墙边跑来跑去。
“货正吗？”“这您放心，要不您先尝个？”“行。”一粒红色的似乎是压片糖果从箱里拿出，下肚之后，男人精神一震，“老价钱？”男人眼里透出疯狂，“现在查的严……”“卖还是不卖！”男人抓着舍友领子提了起来，我赶紧起身，“卖，当然卖，那就老价格吧。”
出了酒吧，舍友递给我一沓红红的钞票，我看的眼都直了。这些钱，省吃俭用的话，半年都不成问题。
“这是秘密交易，要是你想赚的更多，可以跟我说……”舍友说着，往天上抛起一个绿色糖果，正好落入嘴中。
那就是一切的开端。为了钱，我甚至舍弃了我的底线。
“拜托了，我会给钱的，一定，给我一盒吧，不，半盒也行……”我看着蜷缩在地，面容枯黄的舍友，只是冷冷一笑，“想要？”“嗯嗯，求求了。”“我看这个。”我搓了搓拇指和食指，“没有？没有要个屁啊！”我踹了他一脚，“当初还是我给你……”舍友急切地说。
“对哦。”我掐着他的脸，“就是因为你，我才现在活得提心吊胆的。”
绝望，恐惧，愤怒……各种负面情绪在他眼中流转。
他的葬礼，我没有参加。他的父母哭着说要抓到那个害死他们儿子的人，我表情上没有泛起一丝波澜。
我已经记不起因为那箱子里的物品，我已经间接破坏了多少人了……有些客人渐渐就没了音讯，不过没事，还有新的客人到来。
为什么现在想起这些了？难道我浪子回头了？可能因为那些还在地板下压的钱没有机会花了吧。
已经感受不到呼吸了，我现在还活着吗？我感觉有一点恍惚。似乎心脏也不跳了，居然没有感到很难受，好轻松，这就是死亡吗？
黑暗，寂静，孤独……我感觉慢慢被吞噬。
好想睡一觉，我感觉自己就是滚滚浪涛里的一叶孤舟，一层浪涛把我拍入漆黑的海里，灰暗的天空已经看不见了，海面的浪涛渐行渐远，黑暗是我身边唯一的颜色，但黑暗中有什么？我不知道，可能有等待肮脏灵魂送入口中的庞然大物吧。
“滴——”
——
“确认生命体征。”一群医生进入房间，有的操作仪器，有的走向床上的男子。
“报告，确认死亡。”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一位医生看向另一位年龄大的老者。
“你是指？”老者看向医生，医生拿起一个注射器：“这里面分明是葡萄糖。”
“所以嘛，他是被自己吓死的……不，准确说，是高等生物由于心理作用触发自我调节导致生物体丧失生命体征。”老者喘了口气，“所以，人是他自己杀的，与我们没有关系，我们怎么可能会沾染这种肮脏的灵魂呢？”
医生怒视老者，但随即又无可奈何地投身研究之中。
——
昏暗的监狱里，老头孤独死在了冰冷的床上，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残破的照片，脸上洋溢着幸福又愧疚的神情。
同一天，警方端了一个妓院。“据报道，似乎是利用亲戚寄宿的孩子，作案人还在进一步调查中……”
街上的车依旧吵闹，市区依旧灯火通明，地球依旧在转……

小说相关章节：冻麟2004接稿中